羊皮褥子

可乐 · 发表于 2018-6-1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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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一张不重的羊皮做的褥子成了我行李中最重的分量。山羊皮做的褥子，黑的白的毛。父亲在给我时说羊皮可以让我不得关节炎。如今我已经铺了三年，关节炎没有来找过我。可我老是梦到一只山羊在和我说话。它有一把大胡子，吃草时一下一下抖动，我猜不到它的年纪。只是觉得它很老。它说我睡的是它的皮，但没有让我还给它。它说我睡着就很好，有了它那单调的黑白两色我就可以记得家乡。即使我在满是牡丹花的园子里睡着了也会让梦找到回家的路，回到那片长草长庄稼的山地，回到那棵在岁月里渐渐弯腰的老榆树旁。
父亲从小就生在那个地方，他告诉我他小时候的事。可我听得懂的只是一个苦。在父亲七岁的时候爷爷死了，是病死的。爷爷有五个儿女，父亲当时七岁，他不是最小的，他还有两个妹妹。我不知道他们当时是不是理解孤儿寡母的艰难，是不是哭的很伤心。但肯定的是，这为父亲后来受苦做了基础。我想父亲也知道自己会受苦，可他想不到他将要受什么样的苦，受多久的苦。其实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种忍耐力，在他还吃奶的时候，我的奶奶被一个上吊的同乡吓了一跳，这一吓使我的父亲没有了养他的奶水。他饿急了就抠炕边的土来吃，本该红润的脸色却一天天变成蜡黄。后来我顽强的父亲还是活了下来，可他的胃也落下了毛病，他不能吃太多晚饭，要不就消化不好。他不敢吃凉的东西，水果也不能吃太多。小时候我总是挨着父亲坐着，用拳头打他的胳膊，我很喜欢那些饱满的肌肉。那是父亲在修路挣工分的时候抡锤抡出来的。那么此刻如果我说我的父亲是一名教师，谁都会吃惊。可事实上他真的是一名教师。虽然他耕过地放过羊，但这都不能妨碍他成为一名教师，就因为那些苦都是他少年时就受的。也正因为如此我放过羊的父亲才有了一块羊皮褥子，山羊皮的褥子，黑的白的毛。
父亲很小的时候就给那时的生产队里放过猪，因为放猪不用象放羊一样满山跑，没有放羊累。可是他放猪的时候由于年纪小，一时疏忽给摔死了两头猪。最终一家人咬牙把钱赔上了，却为此又让原本就苦的生活又加了一些困。我还记得有一年，喝多了的父亲想起了那段往事，流下泪来。我只见过父亲流过那一次泪。我也就想的见当时的生活有多么艰难。
后来父亲长大了一点就开始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工。他早上去放羊，放羊回来再把种地用的肥料送到地里。一天只吃一顿饭，当时村里没电，父亲吃他唯一的那一顿晚饭时经常是就着夜色就着月光。远处还间或有几声狼嗥顺着风传过来。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会想到日后应该怎么生活。也许他根本就没时间去想。因为他困了，只能放下碗睡觉，他想到的是明天还得早起，放羊挣工分。长大了就要养家。
改变父亲命运的事情是一次选送，因为他读过初中，被村里选送读了师范。并最终走出了他放羊时踏过无数次却一直未能走出去的群山。当时父亲就是背着这一张羊皮褥子走的，他走的时候还有些什么东西他没有告诉我，我想也能想得见一定是简陋的很，因为我的父亲在他读书以后，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才吃到了他这一生中的第一颗苹果。那也是他第一次出门，走出去的父亲终于从苦难中脱了身。
我想起父亲右手的小拇指有点奇怪，那个小拇指很弯，我问过父亲，那是因为他背草的时候不小心滑倒摔断了。后来就自己长弯了，它没有经过必要的矫正就自己长弯了，也就是这只手最后拿起了粉笔，一笔一笔写出了另一种人生。
我想父亲给我这张羊皮褥子一定有他的意思在里面，我不知道我想得是不是正确，但我希望和我想得一样。我想父亲是把他的故事铺开了让我睡在上面。他想让我有好的运气，有好的精神。也让我不要忘了他放羊的地方，即使那地方很穷。
就让这张有故事的褥子躺在我的身下吧！连同它的故事。离开了它的父亲，你也别和关节炎走得太近。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