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奇谈·退之

芳香冰块

一

好像是淡绿色的薄纱，透过细密的纱眼看不清后面遮挡着什么物事。当沈萦伸手去抓的时候，只摸得一手潮湿，原来那轻纱是由一粒粒飘浮的浅碧水珠儿组成，她懊恼地叹了口气。那雾气里却传来细碎的笑声，像远处清脆的风铃片片撞击，虽然是悦耳的音色，却好像说着什么讥诮的话语。

“怎么会在雾里面找东西呢，真傻。”

沈萦吃了一惊，她尽力向雾里看去，隐约可见几块青铜色的圆形巨石，前面是山岩吗？

还没让沈萦想清楚，汽车一个急刹，额头撞在前面的椅背上。她痛呼着醒过来，这才注意到汽车已经到站，原来自己只是在前往龙兴古镇的大巴车上，做了个奇怪的梦而已。满满的一车人，在到站后瞬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沈萦望着面前写着“南龙门”的锯齿型城墙发呆。

沈萦和别的女孩子有些不同，她喜欢安静和人少的地方。偏生做了一份忙碌的工作，加班是家常便饭，所以在难得的闲暇时间，她没有约其他朋友，一个人想来古镇散散心。

然而这古镇颇有些令她失望，虽谈不上是熙熙攘攘，人也还是太多了。石板路边门面两侧立有雕着精细的镂空盘龙石柱，屋脊上吻兽众多，雕花梁上挂了大红灯笼，看上去也是有年头的建筑了，仔细看来却是奶茶店，让人好生泄气。只有地上凹凸不平生了苔痕的条石无法装饰，看起来有久远的痕迹。
短短的一条横街，仿佛三步两步就可以丈量完。沈萦拖拖拉拉走完，对哪里都能见到的古镇纪念品完全没有想买的念头。坐了两三个小时的车，就为了看这样一处早已现代化的镇上集市么。

在一眼就看得到底的小街尽头，有一座小小的石桥，横跨在平静幽绿的暗河上。桥头雕了笑嘻嘻的蚣蝮，张开了口哗哗向河中喷水。

沈萦没了耐心，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是这样小的镇子。”转过身子准备折返。

她的耳边却响起一个清洌的声音：“怎么，这就要回去了？”吓得沈萦差点儿跳了起来。回过身，她看到说话的少年，因为离得太近可以看到眼珠是漂亮的浅碧色，虽然是瘦削的身形，一瞬间却给人凛然的感觉。沈萦不觉狼狈地退了两步，吃惊的表情显露无余。

“我们……认识吗？”沈萦的问话有些不确定，她觉得少年似乎有点眼熟，好像一个儿时的同学。

少年稍稍吃了一惊，沉着脸摇了摇头：“应该不认识吧。我只是替龙兴古镇可惜，没有让人见到它的全貌。认为古镇只有这条街的，你并不是第一个。”

二

沈萦没有想到，少年是古镇的常住居民。说了对镇子不礼貌的话被主人听到，她微微涨红了脸，也就不好意思拒绝少年气哼哼地要求带她游完整个古镇的要求。

“只是太麻烦你啦。”沈萦想不到用其他的话来推却，“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名字……”少年眨了眨眼，“叫我金句就好了。”说着这样的话，沈萦注意到他的眼珠应该是浅褐色，奇怪为什么会看成碧色呢。

真没想到，在这条短街走完以后，再跨越一条现代风貌的马路，对面才是真正的龙兴古镇。

走过一条古色古香的风雨长廊，窄窄的巷子里游客不多。倒是有不少居民从容地在本来就不算宽的道路旁边摊开晾晒阴米的簸箕，手工编织的捕鱼扁篓、盛果竹篮，敦厚的手工米粉如布匹般卷成一个个白米面卷儿，整整齐齐堆在人家门口的条桌上，主人渺无影踪，十分放心过路人的品德。

见到这些朴实的商品，沈萦渐渐放松下来，这才真正像是古镇的样子吧，她想。

金句虽然是带着沈萦来看古镇的，可是他总是匆匆忙忙地走在前面，还没等沈萦看清楚，就发现她的向导不见了。仔细一看，他又出现在远远的人群里，回过头来向她不耐烦地招手。真是的，明明是非常俊秀的少年，为什么要做出一副厌恶别人的样子呢。

喘着气跌跌撞撞地跟在金句身后，沈萦根本没有机会进到那些敞开大门的宅院和祠堂里去参观，不由得在心里抱怨起来。方才还以为不过是一条短街而已，现在却无论怎么奔跑，也走不到尽头，原来金句没有胡说，这古镇好深远的路啊。

渐渐的沈萦发现不对劲起来，周围的行人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也没有了，再看看前方，那自称金句的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她有点慌乱起来，记得是一直向前跑的，难道这小地方还会迷路不成？走过了一个又一个似曾相识的青石拐角，为什么没有回到原点？难道我走错路了吗？

更为不妙的是，在沈萦穿越这迷宫一样的旧式木房子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何时，一弯半透明的冰棱月已然挂上了天空。夜风清冷地从小巷的夹壁挤过来，沁凉如水地从沈萦身边滑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小时候听过的各种各样怪异的传说不合时宜地浮上心头。

难道我闯入了时空之间的缝隙么？沈萦想。

背后的树叶被晚风吹拂，发出密切的沙沙声音，犹如潮汐连绵不绝。可是，古镇的石板路上明明没有树啊。是什么东西隐藏在后面，释放着对沈萦的恶意。

沈萦的心中升起一阵恐惧，要赶快离开这里！

三

被莫名的冰冷惊得瑟缩起来，沈萦止不住飞快地奔跑，她总觉得背后有着挥之不去的沉沉黑影，只是不知该逃往何方才是安稳。

左顾右盼间，眼角竟然瞥见一角飞檐，前方是一座破落的小庙，沈萦急忙迈进了那高高的门槛。只是一道朽木的分隔而已，背后狂乱旋转着的气流竟骤然安静了下来。

不知堂上供奉的是哪尊神佛，看来已经多时没有香火，佛像身上满是尘埃和蛛网，她病笃乱投医，慌里慌张倒头就拜：“神明在上，今日后有追兵，若能护得我逃脱此难，来日一定重塑金身，绝不食言。”

这时，沈萦的耳里听到了嗤的一声轻笑，仿佛初春江上薄冰乍化的声音，清脆突兀却并不刺耳。她有如惊弓之鸟，倏地转过头来，却不禁怔在那里。面前似笑非笑的少年，岂不是方才把她远远甩在后面的金句么？

少年带着一副了然的表情走了过来：“你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指望你回来给我重塑金身，快跟我来。”他拉起沈萦，径直朝神龛走去。

不等沈萦开口质问，她便被推到神像下面一个小小的洞窟中，一时落了满头满身的灰尘，呛得咳嗽起来。这样进门便能看到的地方，藏在这里真的好吗？况且她还撞破了洞里的蜘蛛网，狼狈地沾得浑身粘腻。

沈萦素爱洁净，不免心中嫌恶，总算知道少年是在帮助自己，她硬生生忍住没再发出声音。忽然想到少年没处躲藏，刚要唤他一同进来，庙门便震天价地响了起来。

高高的门槛被灰色的旋风猛力卷起，又重重地拍在地面上，老朽的雕花木门一下子塌了。那熟悉的恶意从门楣处蜂拥而入，满溢了整个庙宇。有一群嘁嘁喳喳的声音在洞外说：“奇怪，明明看到进了这里，躲到哪里去了？”

沈萦的心一下缩紧了，不觉屏气凝神。

只听得脚步声到了沈萦跟前，有个声音喜极而呼：“你们快来，这里有个洞！”

沈萦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她看到一双脚慢慢向她走近，却又迟疑地停住了。有人抱怨地说：“这个洞明明八百年没人来过的样子，这么小，洞口还有蜘蛛网，怎么藏人？”

果然，刚才被沈萦撞破的蜘蛛网，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又神奇地结上了一层厚厚的蛛网，上面灰尘陈积，看上去已经是好久的事了。

犹豫不决了一会儿，身边的脚步声逐渐远离，那一直汹涌的气压似乎松了些。

终于逃过了一劫，沈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有些恍惚，那被她弄破的蛛网，为什么会重新结成完整的模样。想起刚才少年说过的话，陡然一惊，“重塑金身”为什么会是给他塑造的？难道他竟然会是这庙里的神灵？

想到这里，少女再也待不住了，连忙从洞中钻了出来。她仰起头努力想看清那昏黄光色下的神像面目，却总是笼罩在一团迷雾中。

背后又有奇怪的感觉，不是方才的寒冷和诡异，而是一种熙暖和温润的味道。沈萦忽然转过身去，不知什么时候莫名消失的少年又悄然立在她身后，被她突然的转身吓了一跳：“真是以为危险过了吗，这么快就出来了。”

虽然是责备，然而并不刺人。窗外有曦光从他的身后微微透入，使得他的周围似乎有柔和的光晕笼起，原来是黎明已经到来。

沈萦忍不住问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原来带着几分讥诮的脸上浮现出苦笑：“总是不得不应付的事。”向外指指，“追你的人已经向西边山区下去了，你现在出去再没危险。你走吧。”

“我也不指望你回来修建庙宇，谁叫你是龙，我也是龙呢。”把沈萦推出庙门的瞬间，少年嘟哝道，“不过，你真的想要报答我的话，给我起个名字吧。”

“金句……”这个词不禁从沈萦的唇齿之间逃逸出来，这不本来就是他的名字吗？

“叫做金句？好。”难得在少年的脸上看到雀跃的神情，“到底是人间的帝王呢。”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

沈萦挣扎着回转身，借着晨曦的光彩向小庙看去，上面写着“龙藏宫”三个大字。

原来是这么回事，沈萦忽然明白了，她方才只不过是重复了明朝建文帝在逃亡过程中的一个片段而已。

明太祖朱元璋立长孙朱允文为皇太孙，成为明朝第二位皇帝，年号建文。在削蕃过程中，将几位皇叔废为庶人，逼湘王自杀，激起四叔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为名，发起靖难之变。金陵被破，皇宫起火，建文帝出逃避难入川，在江北隆兴场小庙躲过追兵，因而脱险，后不知所终。明成祖朱棣终其一生，遍寻不得。

周围的雾气渐渐地散去，澄澈的阳光照进了古镇的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从雾里浮现了出来。沈萦从没有感觉到路人也是这么亲切，她慢慢沿着石板路随意向一个方向走去。在刘家大院门口满布苔痕的青石小池前，她俯身下来观赏几尾懒洋洋的金红色鲤鱼。

总是感觉身边有人，一抬头，身边带着若有所思表情的男孩子，不就是金句吗。沈萦满腹疑问，想想不知从何问起。

金句却自言自语起来：“朱允文是想通了，离开庙堂之高，他失去了权力，却也不再有性命之忧。可我呢？我得到了人间帝王的封名，从此再不愁香火供奉，但是人烟太稠，天天要纠缠在凡尘俗事里，我还是以前那条自由自在的龙吗？”

沈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金句伸手向外面一指：“古镇也是如此。这里不是能够从事生产，自给自足之地，游客太少，古镇的人们会生活艰难。然而游客太多，古镇将失去它原本的风貌，也不再值得游人前来观赏。怎么办？”他好像不是在问沈萦，而是自己内心深深的纠结。

沈萦忍不住开口道：“这就是你找到我的原因吗？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烦恼。”

金句慢慢抬起头盯住少女：“被你发现了。”

“比如我这次来古镇，也是基于相关的困惑。工作太忙太累，没有很多自己的安排，然而我一点也不算个上进的人，只是想自己有点休闲的时间，是生活把我推上这条忙碌的道路，我也不知道怎么改变。”沈萦不知道怎么话突然多起来，“可是在我看到古镇以后，我好像突然想通了。”

“金钱与生活，前途和家人，有时候我们常常面临这样两难的选择。但其实我们都太贪心，左与右，哪一个也不想放弃。譬如我，为了贪恋那份较高的收入，加班和出差都是我自己答应去做的。”

“但是仔细想想，我们是可以两者兼顾的，并不要非此即彼这样的激烈对立。”女孩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闪着亮光，“我们只是不用在每一项上面做到最好，或许只需要退一步，便可以海阔天空。”

    “退一步……海阔天空？”金句喃喃念叨，有些不明所以，有如春天那样温熙的情绪却在他胸中滋长起来。他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或许，这个女孩子说得有点道理。

不知是不是金句听从了沈萦的劝告，从此以后，古镇一直保持着不多不少的人流量，刚好可以维持平衡，居民的生活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沈萦结束了这次旅行以后，回到城市里。虽然同事都为她感到可惜，她还是坚决地辞掉了那份高薪水的工作。她重新换了一份艺术设计方面的工作，没有那么忙。

当沈萦在电脑屏幕上绘出一条青幽幽的腾龙的时候，那条龙须忽然抖动了一下，龙头扭过来，仿佛在冲着她狡黠地笑。

写于2017年4月6日

不是倾城人

  沙发是我的。

退之

  谢谢姐姐给我写的故事~

跑堂

  辞工辞工，原来这是退之的来历？

沧海无言

  还能发这么大的图，厉害

芳香冰块

不是倾城人 发表于 2018-5-24 11:53
沙发是我的。

尽管坐，宽敞又舒服。

芳香冰块

退之 发表于 2018-5-24 15:32
谢谢姐姐给我写的故事~

小退之喜欢就好。

芳香冰块

跑堂 发表于 2018-5-24 21:05
辞工辞工，原来这是退之的来历？

我杜撰的大概，也许，或者……

芳香冰块

沧海无言 发表于 2018-5-24 23:03
还能发这么大的图，厉害

图片大小不能超过300K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