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庵词话》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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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词

   李青莲菩萨蛮云：“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忆秦娥云：“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二作为此调鼻祖，实亦千古绝唱。谪仙才固自不凡。

   【案】敦煌曲子词中菩萨蛮，或早于李白，据《湘山野录》，尚可证为李白所作。忆秦娥始见于《花间集》，未有说明，唐人李白集子未录，故争论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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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常用词

   词谱长短不下六百余调，同名异体者尚不与。而词家常用，不过一二百调。戚氏三叠，莺啼序四叠，乃最长之调。非层折多，波澜阔，未易相称。岂纤小家所敢弄笔。

   【案】词谱一千有余，及个人，常用不过二三十调，擅着多十调之内，故填词不必猎奇而广涉。长调百二十字以上，填者固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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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坡词

   东坡哨遍词，运化归去来辞，非有大力量不能。此类后人不易学，亦不必学。强为之，万不能好。

   【案】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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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溪词

   史梅溪换巢鸾凤调，乃以妾为妻之作，玩其词意自见。亦可为词苑中作一典故。

   【案】鸾凤，新妇之喻也。换巢鸾凤，谓女子嫁得其所，有改嫁之意。“以妾为妻”，聊备一说。纳妾，无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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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度腔

   古词人制腔造谱，各调多自由创，固非洞晓音律不能。今人倘自制一调，世罔不笑其妄者。虽解音理，亦不过依样画胡卢耳。故近日倚声一事，仅以陶瀹灵性，寄兴牢骚。风雅场中，尚遑云协于歌喉，播诸弦管，自度腔所由罕也。

   【案】作曲自度，未尝不可，只今擅作曲者多不擅词，擅词者几不擅曲，又况诗词式微，故无擅者为此。若官方、网络、民间自度者，平仄组合而已，不足一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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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宜谐宜雅
   词贵音调铿锵，尤贵丰神蕴藉。不谐不可为词，不雅亦不可为词，固应曲子相公，方称通品。
   【案】曲子相公，宋孙光宪《北梦琐言》载“晋相和凝，少年时好为曲子词，布於汴洛。洎入相，专讬人收拾焚毁不暇。然相国厚重有德，终为艳词玷之。契丹入夷门，号为‘曲子相公’。”不谐不可为者岂只词乎？不雅不可为者，或当别论。雅在其意，非唯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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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东坡词

   东坡词：“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叶清臣词：“三分春色，二分愁闷，一分风雨。”蒙亦有句云：“十分春色，欣赏三分，二分懊恼，五分抛掷。”用意不同而同。

   【案】叶清臣，仁宗天圣二年进士，其去时东坡不过十三岁耳，东坡作杨花词，叶清臣作别尘世已久，左庵不察，故作谬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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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令不雅

   品令，前人多作俳词，盖为彼时歌伶语气。如石孝友云：“困无力。几度偎人，翠颦红湿。低低问、几时么，道不远、三五日。你也自家宁耐，我也自家将息。蓦然地、烦恼一个病，教一个、怎知得。”秦少游云：“幸自得。一分索强，教人难吃。好好地、恶了十来日。恰而今、较些不。须管啜持教笑，又也何须肐织。衠倚赖、脸儿得人惜。放软顽，道不得。”此等词，太嫌不雅。

   【案】俳词，犹言戏谑之词。品令，调见《醉翁琴趣外编》，又名品字令、思越人、海月谣。唐宋杂曲有大品、小品之别。大品类“散序”而无拍，小品有拍。《魏书·高祖纪》云，“引见群臣于光极堂，宣示品令，为大选之始。”光极堂，即光极殿，位于金墉宫中，是金墉宫正殿，孝文帝曾在此大选百僚，而金镛宫正门，名光极门。故品令非不雅，雅俗与否，在填者所为。又，秦观好为艳俗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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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涪翁俳词

   涪翁词，每好作俳语，且多以土字搀入句中，万不可学。此古人粗率处，遗误后学非浅。

   【案】涪翁，即黄庭坚。万法皆可法，万法又皆不可法。该因之时当因，该变之时当变，方是正道。土字入句，一味不学，食古不化，为雅所误，自是极端。以此为乐，不能顾忌雅俗得宜，也是极端。皆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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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山词

   蒋竹山虞美人云：“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濛处。楼儿忒小不藏愁，几度和云飞去觅归舟。天怜客子相关远，借与花消遣。海棠红近绿阑干，才卷珠帘却又晚风寒。”亦工整，亦圆脆。

   【案】蒋捷梳楼词，“觅归舟”句，不及柳永“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卷珠帘”句，不及温庭筠“未卷珠帘，梦残惆怅闻晓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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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坡戏作

   东坡皂罗特髻词，叠用采鞭拾翠字，凡七句。或此调有此格，抑坡老游戏为之，无可考证。但此体只可偶作，究属无味。又词中有独木桥体，押一字韵到底，蒙亦不喜，究为偏锋，非正格。

   【案】采鞭拾翠，系“采菱拾翠”之误。词之所叠，或皆可不叠，故七叠未必体例。清丁澎《寄恨效东坡体》其二，四字起句未叠，陈维崧、历鄂俱如是填。钦谱所校，无可平可仄之处，亦非也。参丁词、陈词、历词，皂罗特髻可校为：“中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中平平仄（韵）。中平仄仄，仄中平平仄（韵）。中平仄、中平仄仄，中中中、中仄平平仄（韵）。仄平中仄，仄仄平平仄（韵）。  中仄中平仄仄，仄中平平仄（韵）。中中仄、中平仄仄，中平中、仄仄平平仄（韵）。中平中仄，仄中平平仄（韵）。”前段第二、五、九句，后段第二、六句，宜作一四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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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宜流畅

   词中摸鱼儿、金缕曲等调，最宛转幽咽可听，作者多喜用之，以其写情，自能畅然。

   【案】因人而异，不可一概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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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无咎词

   玉抱肚调，作者不多见。扬无咎词云：“同行同坐。同携同卧。正朝朝暮暮同欢，怎知终有抛亸。记江皋惜别，那堪被、流水无情送轻舸。有愁万种，恨未说破。知重见、甚时可。见也浑间，堪嗟处、山遥水远，音书也无个。这眉头、强展依前锁。这泪珠、强收依前堕。我平生、不识相思，为伊烦恼忒大。你还知么。你知后、我也甘心受摧挫。又只恐你，背盟誓，似风过。共别人、忘着我。把洋澜在。都卷尽与，杀不得、这心头火。”语多俚质似曲，词家不可为式。

   【案】词中近曲者，似不在少数，或因乐谱所致，或填者行文之异，俱不可考，亦不可断言可或不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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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坡水调歌头

   东坡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此老不特兴会高骞，直觉有仙气缥缈于毫端。

   【案】前人之述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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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蜕崖词

   蜕崖词中陌上花，使归闽浙，岁暮有怀云：“关山梦里归来，还又岁华催晓。马影骓声，谙尽卷邮荒馆。绿笺密记多情事，一看一回肠断。待殷勤、寄与旧游莺燕，水流云散。满罗衫、是酒痕凝处，唾碧啼红相半。只恐梅花，瘦倚夜寒谁暖。不成便没相逢日，重整钗鸾筝雁。但何郎、纵有春风词笔，病怀偏懒。”无一字不叶，无一字不工。此等佳作，谁不欣赏，洵非凡手所能趋步。集中好词尚多，不愧元朝冠冕。

   【案】张翥，字仲举，号蜕庵，晋宁（山西临汾）人，寓居钱塘（浙江杭州），元代学者、诗人，参修辽、金、宋诸史，编《忠义录》，著《蜕庵集》《蜕岩词》。于元词，吾独喜元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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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词难作

   作词令曲罗难，似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余句，却一句一字间不得。末句尤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致，始佳。韦庄、温飞卿、冯延巳诸公，多擅长，可取为则。

   【案】此沿袭张炎之说，《词源》云“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句一字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意始佳。当以唐《花间集》中韦庄、温飞卿为则。又如冯延巳、贺方回、吴梦窗亦有妙处。至若陈简斋‘杏花疎影里、吹笛到天明’之句，真是自然而然。大抵前辈不留意于此，有一两曲脍炙人口，余多邻乎率易。近代词人，却有用力于此者。倘以为专门之学，亦词家射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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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句

   词家有作，往往未能竟体无疵。每首中，要亦不乏警句，摘而出之，遂觉片羽可珍。

   如徐干臣云：“闷来弹鹊，又搅碎一帘花影。”

   张于湖云：“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范石湖云：“花影吹笙，满地淡黄月。”

   又云：“凉满北窗，休共软红说。”

   又云：“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刘改之云：“翠销香暖云屏，更那时酒醒。”

   谢静寄云：“燕子不归花有恨，小院春深。”

   洪平斋云：“海棠影下，子规声里，立尽黄昏。”

   徐山民云：“相思无处说相思。笑把画罗小扇、觅春词。”

   又云：“妾心移得在君心。方知人恨深。”

   姜白石云：“波心荡、冷月无声。”

   又云：“冷香飞上诗句。”

   刘小山云：“一般离思两销魂。马上黄昏。楼上黄昏。”

   孙花翁云：“絮飞春尽，天远思深，日长人瘦。”

   史梅溪云：“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

   高竹屋云：“新愁万斛，为春瘦，却怕春知。”

   又云：“警愁搅梦，更不管、庾郎心碎。”

   张东泽云：“悠悠岁月天涯，一分秋、一分憔悴。”

   又云：“落叶西风，吹老几番尘世。”

   又云：“算只藕花知我意，犹把红芳留客。”

   刘后村云：“贪与萧郎眉语，不知舞错凉州。”

   罗涧谷云：“何处消魂。初三夜月，第四桥春。”

   周啸斋云：“薄幸东风，薄情游子，薄命佳人。”

   赵霞山云：“怪别来胭脂慵傅，被东风、偷在杏梢。”

   陆云西云：“对菱花与月，相思看谁瘦损。”

   萧小山云：“清绝。影也别。知心惟有月。”

   钟梅心云：“花开犹是十年前，人不似、十年前俊。”

   李肩吾云：“丁宁记取儿家。碧云约红霞。直不小桥流水，门前一树桃花。”

   黄玉林云：“又是羊车过也，月明花落黄昏。”

   吴梦窗云：“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又云：“帘半卷、带黄花，人在小楼。”

   又云：“南楼不恨吹横笛，恨晓风、千里关山。”

   又云：“玉奴最晚嫁东风，来结梨花幽梦。”

   又云：“绿阴青子去溪桥，羞见东邻娇小。”

   又云：“不约舟移杨柳岸。有缘人映桃花面。”

   又云：“渐老夫容，犹自带霜重看。”

   赵钓月云：“珠帘卷上还重下，怕春风吹散歌声。”

   陈西麓云：“寄相思偏仗柳枝。待折向尊前唱，奈东风吹作絮飞。”

   江月湖云：“不成又是教人恨。待倩杨花去问。”

   莫两山云：“但良宵，空有亭亭霜月，作相思伴。”

   汤西村云：“燕子衔来相思字，道玉瘦不禁春病。”

   又云：“都将千里芳心，十年幽梦，分付与、一声啼。”

   又云：“不妨采笔银笺，翠尊冰盏，自管领、一庭秋色。”

   赵元建云：“春在阑干咫尺。”

   李筼房云：“几番鹦外斜阳，阑干倚遍。恨杨柳、遮愁不断。”

   王可竹云：“心期暗数。总寂寞当年，酒筹花谱。付与春愁，小楼今夜雨。”

   周草窗云：“梦魂欲度苍茫云。怕梦轻、还被愁遮。”

   又云：“花深深处，柳阴阴处。一片笙歌。”

   王碧山云：“一掬春情，斜挂杏花屋。”

   又云：“揉研讨会花心，吟研讨会淡黄雪。”

   又云：“翠簟一池秋水，一床露，半床月。”

   又云：“恰似断魂江上柳，越春深越瘦。”

   丁基仲云：“雁风吹裂云痕，小楼一线斜阳影。”

   又云：“清阴一架，颗颗蒲萄醉花碧。”

   乐笑翁云：“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净洗，花香不了。”

   又云：“才放些情意，早瘦了梅花一半。也知不作花看，东风何事吹散。”

   又云：“东风不奈，垂杨柳、吹却絮云多少。”

   【案】秀句多要与篇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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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眼

   作词须用词眼，如潘元质之“燕娇莺姹”，李易安之“绿肥红瘦”、“宠柳娇花”，梦窗之“醉云醒月”，碧山之“桃云研雪”，梅溪之“柳昏花暝”，竹屋之“玉娇香怨”，西林之“柳腴花瘦”，秋岑之“燕昏莺晓”、“渔烟鸥雨”，可竹之“翠娇红妒”、“愁烟恨粉”，楼君亮之“月约星期”，玉田之“雨今云古”，东泽之“恨烟愁雨”，梅心之“燕窥莺认”，皆是。

   【案】所谓诗眼、词眼，有二指。一曰篇中精炼之传神字，一曰篇中点题之精彩句，左庵此言后者。写诗填词，要在全篇，字句固然不可不炼，然点题托意，未必要刻意求工求精。诗眼、词眼，止于评论者之赏析，非作者之不二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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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置

   制一词，须布置停匀，血胍贯穿。过片不可断意，如常山蛇，首尾声相应为佳。

   【案】填词不必强求均衡，在于虚实得宜。过片为填词之要，须形短意不断，如散文之形散神不散。若两段者，或一段之内，前后呼应即可，未必定式在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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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属对

   词中属对，亦有求工者。如田不伐“小雨分山，断云笼月”，“烟横山腹，雁点秋容”。徐渊“问竹平安，点花番次”。美成“稚柳苏晴，故溪歇雨。”白石“虚阁笼寒，小帘通月”。丁梦庵“蝉碧句花，雁红攒月”。梦窗“碎叶霞飘，败窗风咽”。翁处静“种石生云，移花带月”。梅溪“断浦沈云，空山挂雨”，“画里移舟，诗连就梦”。丁梦庵“疏绮笼寒，浅云栖月”。施梅川“竹深水远，台高石出”。梅溪“做冷欺花、将烟困柳”。白石“池面冰醪，墙腰雪老”。李筼房“紫曲迷香，绿窗梦月”。梦窗“霜杵敲寒，风灯摇梦”。丁湖南“向月赊晴，凭春买夜”。乐笑翁“断碧分山，空帘剩月”，“晴光转树，晚气分岚”，“鹤响天高，水流花净”，“开帘过雨，隔水呼灯”，“浪卷天浮，山邀云去”，“岸角冲波，篱根受叶”，“浅草犹霜，融泥未燕”。皆经锻炼而出，然亦不可十分吃力。

   【案】词无必对处。例作对仗者，盖先代名家有所为，后来者争相效仿而已。故亦不必强为对仗，以文意畅达、行文通顺为旨。即便对仗，亦不必求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