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府诗话

琴心

○谢皋羽诗
　　谢皋羽《晞》发集诗皆精致奇峭，有唐人风，未可例於宋视之也。
予尤爱其《鸿门燕》一篇：“天云属地汗流宇，杯影龙蛇分汉楚。楚
人起舞本为楚，中有楚人为汉舞。鹈淬光雌不语，楚国孤臣泣俘虏。
君看楚舞如楚何，楚舞未终闻楚歌。”此诗虽使李贺复生，亦当心服。
李贺集中亦有《鸿门燕》一篇，不及此远甚，可谓青出於蓝矣。元杨
廉夫乐府力追李贺，亦有此篇，愈不及皋羽矣。其他如《短歌行》：
“秦淮没日如没鹘，白波漾空湿弦月。舟人倚棹商声发，洞庭脱木如
脱发。”《建业水》云：“太白八月鱼脑减，武昌城头鼓紞紞。”
《海上曲》云：“水花生云起如葑，神龙下宿藕丝孔。”《明河篇》
云：“牵牛夜入明河道，泪滴相思作秋草。婺女城头玩月华，星君冢
上无啼鸟。”《侠客歌》云：“潮动西风吹杜荆，离歌入夜斗西倾。
佽飞庙下蛇含草，青拭吴钩入匣鸣。”《效孟郊体》云：“牵牛秋正
中，海白夜疑曙。野风吹空巢，波涛在孤树。”律诗如“骚花残楚水，
烽火到交州”：“夜气浮秋井，阴花冷碧田”；“山鬼下茅屋，野鸡
啼苎萝”；“戍近凤鸣柝，江空雨送船”；“邻逋灯下索，乡梦戍边
回”；“柴关当太白，药气近樵青”；“暗光珠母徙，秋影石花消”；
“下方闻夕磬，南斗挂秋河”。虽未足望开元天宝之萧墙，而可以据
长庆宝历之上座矣。

琴心

　○谢诗
　　谢朓《酬王晋安诗》：“南中荣橘柚，宁知鸿雁飞。”後人不解
此句之妙。晋安即闽泉州也。“南中荣橘柚”，即谚云“树蛮不落叶”
也。“宁知鸿雁飞”，即谚云“雁飞不到处”也。树不凋，雁不到，
本是瘴乡，乃以美言之，此是隐句之妙。

琴心

　○谢灵运逸诗
　　谢灵运有集，今亡。其诗独《文选》及《乐府》《艺文类聚》所
载数十首耳。余见《永嘉记》所引断章，诸选不收者，今录於此。
《温州楠溪》诗曰：“澹潋结寒波，檀栾秀霜质。洞合水屡迷，林回
岩愈密。”《登石室★僧》诗曰：“迎旭凌绝巘，映弦归椒浦。结架
非丹楹，藉田资宿莽。”又《泉山》诗曰：“清旦索幽异，方舟越坰
郊。石室穿林陬，飞泉发树梢。”《丹山》诗曰：“遨游碧沙渚，坦
荡丹山峰。”

琴心

○谢灵运逸句
　　谢灵运诗：“明月入绮窗，{髟方}{髟弗}想蕙质。”“消忧非萱
草，永怀宁梦寐。”寐，叶音密。上二句乃杜工部“落月满屋梁”之
所祖。

琴心

　○谢自然升仙
　　谢自然，女仙，白日飞升，当时盛传其事。至长安，韩昌黎作
《谢自然诗》，纪其迹甚著，盖亦得於传闻也。予近见唐诗人刘商集
有《谢自然却还旧居》一诗云：“仙侣招邀自有期，九天升降五云随。
不知辞罢虚皇日，更向人间住几时？”观此诗，其事可知矣。盖谢氏
为妖道士所惑，以幻术贸迁他所而淫之，久而厌之，又反旧居。观商
诗中所云“仙侣招邀”，意在言外，惜乎昌黎不闻也。然则世之所谓
女仙者，皆此类耳。

琴心

　　○谢偃新曲
　　青楼绮阁已含春，凝妆艳粉复如神。细细香裙全漏影，离离薄扇
讵障尘。樽中酒色恆宜满，曲里歌声不厌新。紫燕欲飞先栋，黄莺始
弄即娇人，撩乱丝垂昏柳陌，参差浓叶暗桑津。上客莫畏斜光晚，自
有西园明月轮。

琴心

　　○宛与涴同
　　韦庄《应天长》词云：“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宛。”“
宛”字义与“涴”同，而字则读如“涴”字入声始得其叶。然《说文
玉篇》俱无“宛”字，惟元词中“马骤宛人语喧”，北音作平声，
四转作入声正叶。

琴心

　　○覆窠俳体打油钉铰
　　《太平广记》有仙人伊周昌，号伊风子，有《题茶陵县诗》云：
“茶陵一道好长街，两边栽柳不栽槐。夜後不闻更漏鼓，只听槌芒织
草鞋。”时谓之“覆窠体”。江南呼浅俗之词曰“覆窠”，犹今云
“打油”也。杜公谓之“俳谐体”。唐人有张打油作《雪》诗云：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笼。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北梦琐
言》有胡钉铰诗。

琴心

　○滤水罗诗
　　唐人白行简以《水罗赋》得名，其警句云：“焦螟之生必全，有
以小为贵者；江汉之流虽大，盖可一以贯之。”灵一诗曰：“滤泉侵
月起，扫径避虫行。”滤水盖僧家戒律有此，欲全水虫之命，故滤而
後饮。今蜀中深山古寺犹有此规。白居易《送文暢》诗：“山宿台溪
虎，江行滤水虫。”

琴心

　○关山一点
　　杜诗：“关山同一点。”“点”字绝妙。东坡亦极爱之，作《洞
仙歌》云“一点明月窥人”，用其语也；《赤壁赋》云“山高月小”，
用其意也。今书坊本改“点”作“照”，语意索然。且“关山同一
照”，小兒亦能之，何必杜公也。幸《草堂诗馀》注可证。

琴心

　　○韩退之别盈上人
　　“山人爱山出无期，俗士牵俗来何迟。祝融峰下一回首，便是此
生长别离。”宋人诗话取韩退之“一间茅屋祭昭王”一首，以为唐人
万首之冠。今观其诗只平平，岂能冠唐人万首？而高棅《唐诗品汇》
取其说，甚矣，世人这有耳而无目也！

琴心

○韩退之同张水部籍游曲江寄白二十二舍人
　　“漠漠轻阴晚自开，青天白日映楼台。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
时不肯来。”“城中车马应无数，能解闲行有几人。”亦是此意。

琴心

　○韩退之诗
　　韩文公《赠张曙》诗云：“久钦江总文才妙，自叹虞翻骨相屯。”
以忠直自比，而以奸佞待人，岂圣贤谦己恕人之意哉！考曙之为人，
亦无奸佞似江总者。若曰以文才论，何不以鲍照何逊为比，而必曰江
总乎？此乃韩公平生之病处，而宋人我学之，谓之占地步。心术先坏
矣，何地步之有？

琴心

○韩翃赠李冀
　　“王孙别舍拥硃轮，不羡空名乐此身。户外碧潭春洗马，楼前红
烛夜迎人。”今本“别舍”作“别上”，“空名”作“名公”，皆谬。
此据善本改之。

琴心

　○韩翃诗
　　唐人评韩翃诗，谓“比兴深於刘长卿，筋节减於皇甫冉”。比兴，
景也。筋节，情也。

琴心

○韩滉晦日呈诸判官
　　“晦日新晴春意饶，万家攀折度长桥。年年老向江城寺，不觉东
风换柳条。”唐人以正月三十日为晦日，君臣宴饮，应制赋计。此诗
在池州作也。滉又有《病中遣妓》一首，见《三体》，姓名误作司空
图。图，王屋山隐士，岂有妓可遗乎？

琴心

　　○韩琮杨柳枝
　　“梁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那堪更想千年後，谁见杨
花入汉宫。”韩琮在蜀作此，以讽王宗衍，亦有古意。

琴心

○颠当
　　颠当窝深如蚓穴，纲丝其中，土盖与地平，大如榆荚，常仰早
其盖，伺蝇蠖过辄翻盖捕之，才入复闭，与地一色，并无丝障可寻也。
《尔雅》谓之王蛈蜴，《鬼谷子》谓之蛈母。秦中兒童戏曰：“颠当
颠当牢守门，蠮螉寇汝无处奔。”范成大六言诗曰：“恐妨胡蝶同梦，
笑倩颠当守门。”唐刘崇远《金华子》云：“就师兒童以草临此虫穴
呼之，谓之钓骆驼。须臾此虫出穴。有明经刘寡辞曰：‘此即《尔雅》
王蛈易也。’时人服其博识。浙中谓之驼背虫，其形酷似骆驼也。”
(蛈母，一作蛈鬼。)

琴心

　○丽人行逸句
　　松江陆三汀深语予：“杜诗《丽人行》，古本‘珠压腰衱称称身’
下有‘足下何所着，红渠罗袜穿镫银’二句，今本亡之。”淮南蔡衡
仲昂闻之击节：“非惟乐府《鼓吹》，兼是周昉美人画谱也。”

琴心

　　○铙歌曲
　　汉《铙歌曲》多不可句。沈约云：“乐人以音声相传，训诂不可
复解。凡古乐录，皆大字是辞，细字是声，声辞合写，故致然尔。”
此说卓矣。近日有好古者效之，殆可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