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镜总论

琴心

晋多能言之士，而诗不佳，诗非可言之物也。晋人惟华言是务，
巧言是标，其衷之所存能几也？其一二能诗者，正不在清言之列，知
诗之为道微矣。嵇阮多材，然嵇诗一举殆尽。

琴心

阮籍诗中之清言也，为汗漫语，知其旷怀无尽。故曰：“诗可以
观。”直举形情色相，倾以示人。

琴心

阮籍诗中之清言也，为汗漫语，知其旷怀无尽。故曰：“诗可以
观。”直举形情色相，倾以示人。

琴心

　博玄得古之神。汉人朴而古，傅玄精而古。朴之至，妙若天成；
精之至，粲如鬼画。二者俱妙於思虑之先矣。

琴心

　　精神聚而色泽生，此非雕琢之所能为也。精神道宝，闪闪著地，
文之至也。晋诗如丛采为花，绝少生韵。士衡病靡，太冲病憍，安仁
病浮，二张病塞。语曰：“情生於文，文生於情。”此言可以药晋人
之病。

琴心

素而绚，卑而未始不高者，渊明也。艰哉士衡之苦於缛绣而不华
也。夫温柔悱恻，诗教也。恺悌以悦之，婉娩以入之，故诗之道行。
左思抗色厉声，则令人畏；潘岳浮词浪语，则令人厌，欲其入人也难
哉！

琴心

　读陶诗，如所云“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想此老悠然之致。

琴心

诗被於乐，声之也。声微而韵，悠然长逝者，声之所不得留也。
一击而立尽者，瓦缶也。诗之饶韵者，其钲磬乎？“相云日以远，衣
带日以缓”，其韵古；“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其韵悠；“高
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其韵亮；“晨风飘歧路，零雨被秋草”，
其韵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其韵幽：“皇心美阳泽，万
象咸光昭”，其韵韶；“扣枻新秋月，临流别友生”，其韵清；“野
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其韵洌；“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
其韵远。凡情无奇而自佳，景不丽而自妙者，韵使之也。

琴心

　晋人五言绝，俞俚愈趣，愈浅愈深。齐梁人得之，愈藻愈真，愈
华愈洁。此皆神情妙会，行乎其间。唐人苦意索之，去之愈远。

琴心

诗至於宋，古之终而律之始也。体制一变，便觉声色俱开。谢康
乐鬼斧默运，其梓庆之鑢乎？颜延年代大匠断而伤其手也。寸草茎，
能争三春色秀，乃知天然之趣远矣。

琴心

　　“池塘生春草”，虽属佳韵，然亦因梦得传。“林壑敛暝色，云
霞收夕霏”，语饶霁色，稍以椎链得之。“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
涟”，不琢而工。“皇心美阳泽，万象咸光昭”，不淘而净。“杪秋
寻远山，山远行不近”，不脩而妩。“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
“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不绘而工。此皆有神行乎其间矣。

琴心

谢康乐诗，佳处有字句可见，不免硁硁以出之，所以古道渐亡。

琴心

康乐神工巧铸，不知有对偶之烦。惠连枵然肤立，如《捣衣牛
女》，吾不知其意之所存，情之所在。

琴心

　鲍照材力标举，凌厉当年，如五丁凿山，开人世之所未有。当其
得意时，直前挥霍，目无坚壁矣。骏马轻貂，雕弓短剑，秋风落日，
驰骋平冈，可以想此君意气所在。

琴心

诗丽於宋，艳於齐。物有天艳，精神色泽，溢自气表。王融好为
艳句，然多语不成章，则涂泽劳而神色隐矣。如卫之《硕人》，骚之
《招魂》，艳极矣，而亦真极矣。柳碧桃红，梅清竹素，各有固然。
浮薄之艳，枯槁之素，君子所弗取也。

琴心

　　诗至於齐，情性既隐，声色大开。谢玄晖艳而韵，如洞庭美人，
芙蓉衣而翠羽旗，绝非世间物色。

琴心

　读谢家诗，知其灵可砭顽，芳可涤秽，清可远垢，莹可沁神。
　　熟读 color="#0000A0">熟读灵运诗，能令五衷一洗，白云绿筱，
湛澄趣於清涟。孰读玄晖诗，能令宿貌一新，红药青苔，濯芳姿於春
雨。

琴心

诗须观其自得，陶渊明《饮酒》诗：“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
倾。”“提壶抚寒枝，远望时复为。”又：“昔人既屡空，春兴岂自
免？”“寒竹被荒蹊，地为罕人远。”此为悠然乐而自得。谢康乐：
“樵隐俱在山，由来事不同。不同非一事，养痾亦园中。中园屏氛杂，
清旷招远风。”此为旷然遇而无罣。见古人本色，捴披不烦而至。夫
咏物之难，非肖难也，惟不局局於物之难。玄晖“馀霞散成绮，澄江
净如练”，“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山水烟霞，衷成图绘，指
点盼顾，遇合得之。古人佳处，当不在言语间也。鲍明远“霜崖灭土
膏，金涧测泉脉。旋渊抱星汉，乳窦通海碧”，精矣，而乏自然之致。
良工苦心，余以是赏之。

琴心

梁武《西渊曲》，绝似《子夜歌》，累叠而成，语语浑称，风格
最老，拟《青青河畔草》亦然。

琴心

梁人多妖艳之音，武帝启齿扬芬，其臭如幽兰之喷，诗中得此，
亦所称绝代之佳人矣。“东飞伯劳西飞燕”，《河中之水歌》，亦古
亦新，亦华亦素，此最艳词也。所难能者，在风格浑成，意象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