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品》札记

跑堂

   曹元宠词

   苕溪渔隐曰：曹元宠本善作词，特以红窗迥戏词盛行于世，遂掩其名。如望月婆罗门一词，亦岂不佳。词云：“涨云暮卷，漏声不到小帘栊。银河淡扫澄空，皓月当轩高挂，秋入广寒宫。正金波不动，桂影朦胧。佳人未逢，叹此夕与谁同。望远伤怀对影，霜满秋红。南楼何处，想人在、长笛一声中，凝泪眼、立尽西风。”此词语病，在“霜满秋红”之句，时太早尔。曾端伯编雅词，乃以此为杨如晦作，非也。

   【案】红窗迥戏词，元人作曹豳，升痷未考，故作讹传。“霜满秋红”，想象时间推移之事而已，为何要纠结暮时尚早？

跑堂

   王采渔家傲词

   复斋漫录云：王采辅道，观文韶子也。徽宗朝，妄奏天神降于家，卒以此受祸。人以其父熙河妄杀之报尔。尝为渔家傲词云：“日月无根天不老。浮生总被消磨了。陌上红尘常扰扰。昏复晓，一场大梦谁先觉。洛水东流山四绕，路傍几个新华表。见说在时官职好。争信道，冷烟寒雨埋荒草。”

   【案】采，当为宷。其父王韶，熙河开边有功，亦有“瞎征穷蹙，俘献重瞳。兵勤财费，归曲圣聪”之说。王寀“好延道流谈丹砂、神仙事。得郑州书生，托左道，自言天神可祈而下，下则声容与人接。”“帝斋洁敬待，越三夕无所闻，乃下寀大理，狱成，弃市。”

跑堂

   洪觉范浪淘沙

   冷斋夜话云：予留南昌，久而忘归。独行无侣，意绪萧然。偶登秋屏阁望西山，于是浩然有归志，作长短句寄意。其词曰：“城里久偷闲，尘涴云衫。此身已是再眠蚕。隔岸有山归去好，万壑千岩。霜晓更凭阑，灭尽晴岚。微云生处是茅庵。试问此生谁作伴，弥勒同龛。”

   【案】此浪淘沙令，闲、阑在第七部，其余韵字在十四部，古人七和十四、六和十三通押已是常见。

跑堂

   洪觉范禅师赠女真词

   复斋漫录云：临川距城南一里，有观曰魏坛，盖魏夫人经游之地，具诸颜鲁公之碑。以故诸女真嗣续不绝，然而守戒者鲜矣。陈虚中崇宁间守临川，为诗曰：“夫人在兮若冰雪，夫人去兮仙迹灭。可惜如今学道人，罗裙带上同心结。”洪觉范尝以长短句赠一女真云：“十指嫩抽春笋，纤纤玉软红柔。人前欲展强娇羞。微露云衣霓袖。最好洞天春晚，黄庭卷罢清幽。凡心无计奈闲愁。试捻花枝频嗅。”

   【案】词不如诗。又，女真，女道人。

跑堂

   钱思公词

   侍儿小名录云：钱思公谪汉东日，撰玉楼春词曰：“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变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往年多病厌芳樽，今日芳樽惟恐浅。”每酒阑歌之，则泣下。后阁有白发姬，乃邓王歌鬟惊鸿也。遽言先王将薨，预戒挽铎中歌木兰花引绋为送。今相公亦将亡乎。果薨于随州。邓王旧曲亦尝有“帝乡烟雨锁春愁，故国山川空泪眼”之句。

   【案】情深不寿，的也，如李后主。然李后主所作，读之多可言其将死也，及真亡世，可辨胡为真谶乎？文人好附会，其劣也如此。

跑堂

   刘后村

   刘克庄，字潜夫，号后村。有后村别调一卷，大抵直致近俗，效稼轩而不及也。梦方孚若沁园春云：“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鲙，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馀子谁堪共酒杯。车千乘，载燕南代北，剑客奇材。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催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主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推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举一以例，他词类是。其咏菊念奴娇后段云：“尝度铨次群芳，梅花差可，伯仲之间耳。佛说诸天金色界，未必庄严如此。尚友灵均，定交元亮，结好天随子。篱边坡下，一杯聊泛霜蕊。”亦奇甚。送陈子华帅真州云：“记得太行兵百万，曾入宗爷驾御。今把做、握蛇骑虎。堪笑书生心胆怯，向（此字原脱，王幼安据后村长短句补）车中闭置如新妇。空目送，孤鸿去。”庄语亦可起懦。旅中浪淘沙云：“纸帐素屏遮。全似僧家。无端霜月闯窗纱。惊起玉关征戍梦，几叠寒笳。岁晚客天涯。鬓发苍华。今年衰似上些。诗酒近来都减价，孤负梅花。”见天机馀锦。

   【案】刘词于平常中叙事，有不平意。

跑堂

   刘伯宠

   刘伯宠，名褒，一字春卿，其词多俊语。元夕云：“金猊戏掣星桥锁，绛纱万炬，玉梅千朵。羯鼓喧空，鵾弦沸晓，樱梢微破。”春日旅况云：“遗策谁家，荡子唾花，何处新妆。流经有恨，拾翠无心，往事凄凉。红泪不胜闺怨，白云应老他乡。”送别云：“红枕臂香痕未落，舟横岸、作计匆匆。愁如织，断肠啼鴂，饶舌诉东风。”

   【案】喜“白云应老他乡”，余味无穷。

跑堂

   刘叔安

   刘叔安，名镇，号随如。元夕庆春泽一首，入草堂选。又有阮郎归云：“寒阴漠漠夜来霜，阶庭风叶黄。归鸦数点带斜阳，谁家砧杵忙。灯弄幌，月侵廊，熏笼添宝香。小屏低枕怯更长，和云入醉乡。”亦清丽可诵。其咏茉莉云：“月浸阑干天似水，谁伴秋娘窗户。”评者以为不言茉莉，而想像可得，他花不能承当也。又春宴云（原误作一，据文义改）：“庭花弄影，一帘香月娟娟（原作涓涓，据海函本改）。”有富贵蕴藉之味。饯元宵饯春二词皆奇，南渡填词钜工也。

   【案】所选之句，原非秀句，恐须联系前后文方得其味，断章而不能取其义，升痷之弊也。

跑堂

   施乘之

   施乘之，号枫溪。野外元夕云：“休言冷落山家，山翁本厌繁华。试问莲灯千炬，何如月上梅花。”高情可想也。

   【案】此清平乐下片，表现力爆棚。休，一作莫。

跑堂

   戴石屏

   戴石屏，名复古，字式之，能诗，江湖四灵之一也。词一卷，惟赤壁怀古满江红一首，句有“万骑（词品作炬，从本集、花庵、花草改定）临江貔虎噪，千艘烈炬鱼龙舞。”“几度东风吹世换，千年往事随潮去”，而全篇不称。临江仙一首差可。见予所选百琲明珠。馀无可取者。方虚谷议其胸中无百字成诵书故也。

   【案】戴复古所作，虽不入诸家法眼，有“胸中无百字成诵书”之非，然不拾前人牙慧，诚为可贵，升痷当自愧也。

跑堂

   张宗瑞

   张宗瑞，鄱阳人，号东泽，词一卷，名东泽绮语债。其词皆倚旧腔，而别立新名，亦好奇之过也。草堂词选其疏帘淡月一篇，即桂枝香也。予爱其垂杨碧一篇，即谒金门。其词云：“花半湿，睡起一窗晴色。千里江南空咫尺，醉中归梦直。前度兰舟送客，双鲤沉沉消息。楼外垂杨如此碧，问春来几日。”

   【案】上下片结二句手法类似，皆于一合一转之间，味道顿出。

跑堂

   李公昂

   李公昴，名昴英，号文溪，资州盘石人。送太守词，“有脚艳阳难驻”一词得名。然其佳处不在此。文溪全集，予家有之。其兰陵王一首绝妙，可并秦、周。其词云：“燕穿幕，春在深深院落。单衣试、龙沫旋熏，又怕东风晓寒薄。别来情绪恶，瘦得腰围柳弱。清明近，正似海棠怯雨，芳疏任飘泊。钗留去年约，恨易老娇莺，多误灵鹊。碧云杳杳天涯各。望不断芳草，又迷香絮，回文强写字屡错。泪欲注还阁。孤酌、信春脚，更彩局谁欢，宝轸慵学。阶除拾取飞花嚼，是多少春恨，等闲吞却。猛拍阑干，叹命薄，悔旧诺。”（案宋李昴英，字俊明，番禺人，有文溪存稿。词品作李公昴误，谓为资州盘石人，亦误。）

   【案】摸鱼儿摘句，本集作阳春，词品从花庵作艳阳。此句当本自宋袁说友“阳春有脚时难驻”。

跑堂

   陆放翁

   放翁词纤丽处似淮海，雄慨处似东坡。其感旧鹊桥仙一首：“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蘋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英气可掬，流落亦可惜矣。其“坠鞭京洛，解佩潇湘。”“欲归时，司空笑问，渐近处，丞相嗔狂”，真不减少游。

   【案】司空，或指李绅，用刘禹锡事。丞相，或指王导，用新亭事。此等摘句，若不通读全篇，摘它何用，升痷浅陋可见。

跑堂

   张东父

   张震，字东父，号无隐居士，蜀之益宁人也。孝宗朝为谏官，有直声。孝宗称其知无不言，言无不当。光宗朝以数直言去位。时称“王十朋去，省为之空。张震去，台为之空”。一代名臣也，而其词婉媚风流，乃知赋梅花者，不独宋广平也。其蓦山溪“青梅如豆”一首，草堂入选，而失其名字。

   【案】其《鹧鸪天·怨别》“宽尽香罗金缕衣，心情不似旧家时。万丝柳暗才飞絮，一点梅酸已着枝。金底背，玉东西，前欢赢得两相思。伤心不及风前燕，犹解穿帘度幕飞。”亦耐读。

跑堂

   天风海涛

   赵汝愚题鼓山寺云：“几年奔走厌尘埃，此日登临亦快哉。江月不随流水去，天风常送海涛来。”朱晦翁摘诗中“天风海涛”字题扁，人不知其为赵公诗也。严次山有水龙吟题于壁云：“飚车飞上蓬莱，不须更跨琴高鲤。砉然长啸，天风澒洞，云涛无际。我欲乘桴，从兹浮海，约任公起。办虹竿千丈，犗钩五十，亲点对、连鳌饵。谁榜佳名空翠，紫阳仙去骑箕尾。银钩铁画，龙拿凤翥，留人间世。更忆东山，哀筝（此二字原脱，王幼安据花庵词选补）一曲，洒（原脱洒字，王幼安据花庵词选补）沾襟泪。到而今，幸有高亭遗爱，寓甘棠意。”此词前段言江山景，后段“紫阳仙去”指朱文公，“东山”、“甘棠”指赵公也。赵诗、朱字、严词，可谓三绝。特记于此。

   【案】题扁，即题匾。鼓山寺，或今涌泉寺。东山，或因鼓山在福州之东而称。甘棠，当取《诗经》意，曾憩息之树，寓偷安之地也。

跑堂

   刘篁㟳

   刘圻父，字子寰，号篁㟳。早登朱文公之门，居麻沙，有文集行世。其玉楼春云：“今来古往长安道，岁岁荣枯原上草。行人几度到江滨，不觉身随枫树老。蒲花易晚芦花早，客里光阴如过鸟。一般垂柳短长亭，去路不如归路好。”颇有惊悟。观泉二句云：“静坐时看松鼠饮，醉眠不碍山禽浴。”亦新。

   【案】读来无感，未知所惊者何、所新者何。

跑堂

   刘德修

   刘光祖，字德修，号后溪，蜀之简州人。有鹤林文集，小词附焉。其醉落魄云：“春风开者，一时还共春风谢。柳条送我今槐夏，不饮香醪，孤负人生也。曲塘泉细幽琴写，胡床滑簟应无价。日迟睡起帘钩挂，何不归与，花竹秀而野。”

   【案】后溪诸词，颇有今人网络习气。所选亦非其佳者。

跑堂

   潘庭坚

   潘牥，字庭坚，号紫岩，乙未何栗榜及第第三人。美姿容，时有谚云：状元真何郎，榜眼真郭郎，探花真潘郎也。庭坚以气节闻于时，词止南乡子一首，草堂所选是也。首句“生怕倚阑干”，今本“生”误作“我”。（案：潘牥端平二年进士，此云何栗榜，盖升庵误记。）

   【案】潘牥《南乡子·题南剑州妓馆》“生怕倚阑干，阁下溪声阁外山。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暮雨朝云去不还。应是蹑飞鸾，月下时时整佩环。月又渐低霜又下，更阑，折得梅花独自看。”其《满江红》下片“身未老，头先白，人不见，山空碧。约钓竿共把，自惭钩直。相蜀吞吴成底事，何如只抱隆中膝。漫长歌、歌罢悄无言，看青壁。”亦可读。

跑堂

   魏了翁

   魏了翁，字华父，号鹤山，邛州人。庆元己未第二人及第，与真西山齐名。道学宗派，词不作艳语。长短句一卷，绵寿词也。菩萨蛮寿范靖倅云：“东窗五老峰前月，南窗九叠坡前雪。推出侍郎山，著君窗户间。离骚乡里住，却记庚寅度。挹取芷兰芳，酌君千岁觞。”又鹧鸪天寿范靖州云：“谁把璿玑运化工，参旗又挂玉梅东。三三律琯声馀亥，九九元经卦起中。”又水调歌头云：“玉围腰，金系肘，绣笼鞍。”宋代寿词，无有过之者。

   【案】菩萨蛮上片大好。水调摘句，鞍，当为鞯。

跑堂

   吴毅甫

   吴毅甫，名潜，号履斋，嘉定丁丑状元，为贾似道所陷，南迁。有履斋诗馀行世。有送李御带祺一词，“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亦自道也。李祺号竹湖，亦当时名士。所著有春秋王霸列国分纪，予得之于市肆，故书中乃为传之，亦奇事也。并附见。

   【案】满江红全词“红玉阶前，问何事、翩然引去。湖海上、一汀鸥鹭，半帆烟雨。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过垂虹亭下系扁舟，鲈堪煮。拚一醉，留君住，歌一曲，送君路。遍江南江北，欲归何处。世事悠悠浑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许。试举头、一笑问青天，天无语。”所摘直抒胸臆之句，下片方见其味。